·1·
所有的热恋都会有那么一个时候,必须再次面对生活,面对真实生活中无穷无尽的各种责任,这时恋人的内心深处也会知道太平日子已告结束。男人或许会对这平凡单调的干扰感到遗憾,但通常也会视为自然,因此即使爱意丝毫未减,也会甘心套上生活的枷锁。可是女人将爱情本身视为最终目的,较难以如此镇定地屈服。每个真挚热情的女人都会面临这锥心刺骨的遗憾时刻,她不得不奋力阻挡。“还不行,还不行,再等一下就好”,最后自然实在看不惯她无所事事,便将生育的苦活儿强加在她身上。
然而在玛莉和史蒂芬这样的关系当中,自然力必须为实验付出代价,甚至可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主要视性别混合的情形而定。只要恋人身上少了那么一点点男性特质,就会是莫大的浪费。但有些人(史蒂芬便是其中之一)的男性特质会胜出,热情加上全心全意的付出,将成为她们的助力而非阻力,而她们的爱与努力也会携手并肩,誓死找出解决之道。
就是这样,当史蒂芬从莫顿回来,玛莉似乎凭直觉猜到做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结束了。她紧紧拥抱,吻了又吻……
“你还像离开之前那么爱我吗?你爱我吗?”女人永远问不厌的问题。
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更爱她的史蒂芬,却只是草率地回答:“我当然爱你。”因为这趟回莫顿所带来的痛苦还让她心情沉重,而且这绝对得瞒着玛莉。
母亲的态度并无显著改变。安娜依然非常安静、客气。她们一起面谈了总管与代理人,一如既往地为莫顿的福祉打算,但有个话题安娜始终加以忽略、拒绝讨论,那就是玛莉。有一天晚上,史蒂芬出于一时激愤谈起了她:“我要让玛莉·鲁维林认识我真正的家,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她回莫顿。”她只说到这里,因为看见安娜脸上毫无表情又封闭的示警意味,至于她的回应比言辞更清楚明白得多——一阵斩钉截铁、令人尴尬的沉默。即使史蒂芬先前曾抱有一丝怀疑,在那一刻想必已经确信无疑地知道母亲没有邀请玛莉,果真是故意藐视她。她于是起身去了父亲的书房。
原本保持缄默的扑通,就在史蒂芬离开的前一刻开口了。“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让你非常辛苦,关于莫顿,关于……”她沉吟着。
史蒂芬再次感到苦涩,心中暗想:看来连她提到玛莉都有所顾忌。她回答道:“如果你说的是玛莉·鲁维林,只要我母亲还在世,我绝对不会带她来莫顿,我不容许她受到侮辱。”
扑通听了,神情严肃地看着史蒂芬:“你现在放下了工作,而工作却是你唯一的武器。你要让世人尊敬你,这点可以通过你的工作做到。对你的朋友而言,这是最有保障的避风港,是唯一的避风港,这点你要记得,而且得由你来提供,史蒂芬。”
史蒂芬太过心痛而没有回答,可是从莫顿到巴黎的漫长旅途中,扑通的话不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你现在放下了工作,而工作却是你唯一的武器。”
因此在她们团聚的第一个幸福夜晚,当玛莉熟睡在史蒂芬怀里,她这个情人却睁大眼睛毫无睡意,盘算着隔天得做的工作,并暗暗咒骂自己的怠惰、愚蠢,咒骂自己不该误以为已获得那根本不存在的安全。
·2·
很快地,她们也像一般人一样过起了较为寻常单调的生活。现在她们俩各有各的任务,史蒂芬要写作,玛莉则负责家务、付账单、记账、回复不重要的信件。但她有许多时间都无所事事,因为宝琳和皮耶表现得几乎过于完美——他们会面带微笑,以自己的方式料理家务,而且确实比玛莉做得好。信件呢不太多,账单呢也不愁没钱——她不用辛苦地量入为出,就连想方设法为心爱的人提供一些小小惊喜、一些额外的小小鼓励,这种天真乐趣都被剥夺了,这些乐趣其实可以为年轻人增添更大的生活热忱。再者,史蒂芬觉得她打字太慢,便将书稿送去给帕西区的一个女人,她一心只想尽快把书写完,无法容忍任何阻碍。由于她们处于奇特的隔离状态,玛莉有时候会感到非常孤单。因为她又认识谁呢?除了慈祥的狄佛小姐和茱莉之外,她在巴黎一个朋友也没有。没错,她每星期可以去见布伊松一面,因为史蒂芬的击剑练习不曾中断。布洛凯偶尔也会溜达过来,只是他完全只对史蒂芬感兴趣,万一她要工作(情况多半如此),他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玛莉身上。
史蒂芬常常把她叫进书房,有这女孩充满爱意地陪在身边会让她感到安慰。“亲爱的,来坐在我身边,我喜欢有你在。”但似乎很快就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什么?”她会皱起眉头,喃喃说道,“先别跟我说话,玛莉。去吃午饭吧,这才是乖孩子。我这段写完就来,你先去吧!”但玛莉很可能是一个人吃的午餐,因为对史蒂芬来说,三餐已成为一大困扰。
当然,还有心存感激、忠心耿耿的大卫。玛莉随时可以和大卫说话,但由于它无法回答,对话其实就等于自言自语。大卫倒是很明显地表现出它也想念史蒂芬,见多次暗示后史蒂芬仍不肯出门,它会一脸不满地晃来晃去。虽然它的心对玛莉、对这个温柔慷慨的救济者绝对忠诚,但存在于雄性灵魂中的本能(或许自从亚当离开伊甸园后便已存在),那种展现于俱乐部与其他男性专属场所的本能,却让它渴望着偶尔与志气相投的伙伴一块儿散步,不想要玛莉的加入。它尤其强烈渴望着史蒂芬强壮有力的手和果断的态度,还有她身上那种古怪、难以捉摸,却与它的雄犬气概十分投合的特质。她总让它自己照顾自己,不会大惊小怪,总而言之,她给大卫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玛莉静悄悄地溜出书房,或许会小声地说:“我们到杜乐利公园去吧。”
可是到了以后,又要做什么呢?狗当然不能下水去抓金鱼,这大卫了解,因为家里有金鱼;它也不能在围着讨厌的砌石、竖着可笑喷泉的水池里戏水。它和玛莉会沿着碎石小径走,经过的路人会盯着大卫取笑:“多奇怪的狗,你看它的尾巴!”这些法国人就是这样,他们也笑过它母亲。母亲跟它说过绝对连“汪!”一声都不行,因为这些人有什么要紧?不过感觉还是很狼狈。尽管它在法国待了一辈子(的确从未去过其他国家),但走在气势宏伟的杜乐利公园里,它体内流着的克尔特血液会让它产生种种幻觉:险峻的高山上水道蜿蜒,到了冬天有湍流轰然奔泻;泥土味、露水味、狗可以光明正大去猎取的野生动物的气味——这种种的一切都是从它老母亲那儿听来的。就是这些景象让它迷了路,将它骗到巴黎来,还差点饿死。即便现今过着平静的生活,有时候走在杜乐利公园里,这些影像还是会再次浮现。但现在它必须把心中的幻影推开,因为它已经被玛莉的爱给俘虏。
然而会浮现在玛莉心中的景象只有一个,就是欧罗塔瓦的一座花园,一座被熠熠夜色所照亮、回荡着浮躁歌声的花园。
·3·
秋天过去,随之而来的冬日昼短夜长、雨雾蒙蒙,一片凄凉况味。如今的巴黎几乎不再美丽。拉丁区旧街道上方的天色灰暗,不再像是隧道尽头被衬得明亮的天空。史蒂芬像着魔似的工作,将战前那部小说整个重写。之前写得也不错,但不够好,因为她现在看人生的角度宽阔得多,何况这本书是为玛莉而写的。想起玛莉,想起莫顿,她一页又一页地奋笔疾书,果真是文思泉涌,有时候笔下文字几乎已臻化境。如此呕心沥血都是为了那个女孩,史蒂芬并未完全忽略她——就算想忽略也做不到,因为爱是她努力的真正动机。但没过多久,有些日子她会不想出门,或即使出了门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玛莉常常得把同一个问题问上两遍,而且很可能得到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再过不久,有些日子她除了写作之外,其他事情一概做得勉为其难,很明显是为了体贴的考量。
“玛莉,想不想哪天晚上去看出戏啊?”
如果玛莉说好,也买了票,她们通常都会迟到,因为史蒂芬总要工作到最后一分钟才肯罢手。
有时候史蒂芬未能信守承诺,虽是小事也够令人失望的。“玛莉亲爱的,我如果不陪你去买皮草,你会原谅我吧?我有一点点工作非完成不可。你能理解对吧?”
“嗯,当然。”可是不得不单独去挑新皮草的玛莉,忽然觉得不想买了。
诸如此类的事经常发生。
要是史蒂芬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就好了,她应该对她说:“我正在努力为你建造一个避难所,别忘记我在欧罗塔瓦跟你说过的话!”然而没有,她因为害怕而不敢提醒玛莉说,她们这一小片阳光其实被黑暗团团围住。玛莉打字的速度虽慢却十分细心,要是她能对此多一点耐心就好了,也能让她有份正事可做——然而没有,她非得把书稿送到帕西去,因为书越早完成,对玛莉的将来越有利。于是,被爱意与想保护心爱女子的欲望所蒙蔽的她,对玛莉犯下了错误。
白天完成书写后,她常常会在晚上把稿子念出来。虽然玛莉知道她写得很好,思绪却会不由自主地从书稿飘到史蒂芬身上。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停念着,带有一种急迫、诱人的感觉,因此玛莉会忽然忍不住亲吻史蒂芬的手或她脸上的伤疤,比起读诵的内容,那读诵的声音是更大的诱因。
现在,史蒂芬有时会夹在自己对这女孩的热情与保护她的意志之间左右为难,被矛盾的欲望、身与心对立的情绪搅得心烦气躁。一方面想把自己保留给工作,一方面又想把自己全部献给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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